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完美前传人鱼传说(一)
2009-11-25            【 加入收藏 / 文章投稿 / 截图上传 / 发表评论
作者:99495021

第一章 魔术师的把戏

当月亮升起时,人鱼不再歌唱。

流浪的旅人,何时回到故乡?

一年又一年啊,浪掷了时光。

歌声打个回旋,消失在夜空中。海岸上人头攒动,四处张灯结彩。柴堆足有一人来高,篝火“嘭”的一声,冲天而起。那些喧哗、嬉笑将流浪艺人的歌声淹没。这黄金海岸线上的小渔村,一年也就难得热闹一次。只在秋天丰水季里,鱼虾洄游,村人网罗捕捞,肩扛荷载,整船整船卸到滩上。用不着多久,等它们被端上内陆餐馆的餐桌,立刻就会身价倍增。

而大海的喜怒无常,让人恐惧。每年暴风席卷海港,多少渔人葬身鱼腹。他们可怜的灵魂总会在村子附近徘徊,不忍离开。为平息怨恨,秋天第一个月圆之夜,村人会为渔夫们祝祷,送他们步入黄泉旅途。接下来,便是喧嚣的狂宴。这样的风俗,引来四面八方的食客与少男少女。甚至连富人乡绅们都赶来凑趣。不过大家心里惟一惦记的只有:叫人垂涎欲滴的海蟹与龙虾。集市之上,烧煮炭烤,香气四溢,许多吆喝长长短短,此起彼伏。原本宁静的海滩此刻沸腾不止。

但最受孩子们欢迎的,莫过于流浪艺人的把戏。

顺着欢呼能找到围得密不透风的人群。里三层、外三层,有人踮起脚尖,有人爬到屋顶,想要看个究竟。人丛中间,立着一个人,他将手指放在唇边,大家果然安静下来。

他不慌不忙鞠个躬,怀里“扑通”掉出一只**。**竖起耳朵,好像被惊吓到。白兔蹬起后腿,朝观众逃去。魔术师打个响指,它背上竟长出翅膀,化做白鸽。鸽子振翅欲飞,却被眼明手快的主人逮个正着。一位姑娘忍不住轻呼。流浪艺人微微一笑,把鸽子递过去。转眼功夫,鸽子已在那姑娘手里变成百合花。然而,这朵花倏忽却又凋谢,化做尘土。

大家瞧得目不转睛,连鼓掌都忘记了。他自少女脖上抽出丝巾,猛地向空中一抖。只见,丝巾上绣的蝴蝶扑扇着翅膀,呼啦啦全都飞出来。大伙儿兴高采烈,纷纷伸手扑捉。有个小伙子,看得太入神,嘴也来不及合上。

魔术师走到他跟前,将他一拍,问道:“你肚子里是不是有动静?”

说着,将耳朵贴上去听了听。年轻人还没来得及说话,忽然喉头一痒,吐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金鱼。观众们哈哈大笑,轰然叫好。他神色尴尬,可是偏偏嘴巴不听使唤,接二连三吐出许多鱼来。

魔术师忍不住皱眉,煞有介事的说道:“看来你病得可真不轻,我来替你看一看。”

他凑近那人嘴边,突然身躯一勾,缩得只有拇指大小,从嘴里跳进去。年轻人大惊失色,魔术师的声音从肚内传来,“这里真暖和,虽然黑点儿,但是比起外面舒服多了。我就在这儿住下,房租嘛一定不会少给。但得先把你肚里虫子除干净。”

小伙子苦着脸,低头再看,肚皮内亮起一团橘红色的暖光。他就像个肉灯笼,看上去十分滑稽。

旁边人还在嘻嘻哈哈,猜不透这魔术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只听他大声喊道:“哎呀!虫子竟然咬我!”

大家面面相觑,都替他捏了把汗。他又说道,“虫子实在太多啦,没地方躲。真抱歉,只好在你肚子上开个洞出来。不会很痛,你就暂时忍耐一下。”

小伙子吓得不轻,急忙摇头说道,“不行不行,我会死的——”

话音未落,肚脐上喷出一道红雾。围观人丛中发出尖叫,胆小的急忙把脸侧过去,不忍卒睹。年轻人两眼翻白,昏倒在地。回头再瞧,巫师不知何时早就窜出来,站在旁边。而小伙子的肚皮却是完好无损。魔术师向大家做个鬼脸。观众们对这场精彩表演心悦诚服,拍手叫好,铜版从四面八方砸来。

作为答谢,魔术师走到篝火前,抽出一根焦柴,放在掌上。他神色漠然,似乎根本不怕燃烧的高温。顺手将柴火向众人头顶上抛去。炭火激散,刹那间,金币劈啪乱蹦,雨点似的散向人们。大家忍不住用帽子和群摆兜住,四周到处是欢声笑语。

过了好久,人群才散开。集市也渐渐散场,海岸上冷清下来。灯火一盏盏熄灭。魔术师将帽子摘下,头顶上露出一点突起,若不仔细,根本不易发现。他那裹得严严实实的脖子上,隐约可见怪异的花纹。他口中念念有词,钱币像长脚似的自己排好队,挨个跳进帽中。

忽然,有个稚嫩的声音说道,“晴川,你说这金币是不是真的?”

魔术师抬眼一看,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坐在屋檐边。两个人都是脏兮兮的模样,衣衫褴褛。女孩一双明亮的大眼睛,忽闪忽闪。

男孩摇摇头,将金币放在手心**住,片刻便不翼而飞。他说道,“假的,这是幻术。”

女孩很失望,“要是真的该多好。那些把戏像做梦一样,真漂亮。”

魔术师放下帽子走近前来,朝两人打量一番,和和气气说道:“这把戏你想不想学?”

小姑娘立刻点了点头,说道:“想啊!”

“我正好有心要收个徒弟,跟我来吧。”

她从房顶溜下,跟上快步走开的魔术师。男孩喂了一声,可女孩头也不回。他犹豫片刻,到底不放心,急忙跟着抢步赶上。

那个流浪艺人身材瘦高,脚步很快,走起路来犹如一阵疾风。小姑娘跌跌撞撞,眼看落后。魔术师三转两转,转到岩礁后面。海风在夜空中呜呜做响,小女孩缩了缩脖子。两个孩子互相拽住对方手臂,走入阴影之中。

男孩将小姑娘挡在身后。魔术师咧嘴一笑,眼光从这个转到那个。他从怀内取出一只布口袋,张开袋口,“你们两个我只能收下一个。谁愿意跟我走,就钻进口袋里。”

他们对望一眼,谁也不动。那口袋黑洞洞的,叫人毛骨悚然。这要求提得实在太古怪。名叫晴川的男孩说道:“我们不学了。”

说完,他拉住同伴转身想走。魔术师眯起眼,闪身拦住:“现在想后悔有点晚。”

晴川打个寒噤,听出了弦外之音,“你想怎么样?”

魔术师看向小姑娘,说道:“既然只能留下一个,那就只好杀掉另外一个。”

他的瞳孔在月亮下,闪烁着寒光。

男孩大喊一声,猛地向前撞去。魔术师措手不及,打个趄趔。晴川冲吓呆的小姑娘喝道:“琥珀,快跑!”

他伸出胳膊抱住魔术师的腰,任凭拳头落在头上,也置之不理。女孩脸色煞白,后退几步,既想跑又不忍心扔下同伴。男孩喊道:“你去村里叫人,快——”

魔术师咬牙切齿,反手将他胳膊扭住摔翻在地。哪知这孩子却十分难缠,顺手抱住他的腿。而女孩转身就逃,跳过岩礁,朝向大路跑去。恼怒的魔术师骂了几句,从袖中摸出绳索。这绳索一着地立刻如同蛇一样游动,将晴川脖子绕住。

晴川咽喉发紧,眼前金星乱冒,只觉得双足离开地面,喘不过气来。他扎手扎脚挣动几下,却听那人在耳边说道,“小混蛋,你倒很会给人找麻烦。”

他想说话,但血液全都涌到头顶,像要炸开似的。他两手抓住脖子,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:我快要死了。

然而正在这时,远处闪现几星火光。有人冲他们喊道:“把那孩子放开!”

魔术师啧了一声。只见海岸巡逻队执着火把,朝这里冲来,他们迅速分头包抄。魔术师一把抱住男孩,将他挡在身前。对方果然将弩箭放低。他用匕首比住男孩脖子,转身向断崖跑去。后面的追兵破口大骂,魔术师毫不理会。他们一追一赶,仿佛赶逐野鹿的群狼。巡逻队员们将他逼到峭壁边缘,堵住退路。

有个人挥着**,大声说道:“喂!你已经没路可逃,放下匕首投降吧。”

晴川脖子发凉,头发晕。他回头朝后望去,脚下便是百尺断壁。海浪打在岩石上,四散飞溅。围拢过来的士兵们,警惕着魔术师的动作。晴川看到小女孩琥珀焦急的神色。

魔术师停下脚步,沉声答道:“我绝不投降。”

那人将枪一摆,喝道:“最近村里常有孩子失踪,是不是你下的毒手?”

他冷笑一声,忽然扯下斗篷,众人都是一怔。只见魔术师的皮肤微微青紫,胳膊上露出青黑色的怪异花纹。有人眼力好,认了出来,叫道:“汐族!”

他抓起男孩,身躯朝后一倒,两个人笔直坠落。士兵慌忙抢上,还是晚得片刻。黑影自崖上落入海中,顷刻便被浪花吞没。巡逻队长摇摇头,不禁长叹一口气。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,哪里还有命在?

琥珀向着大海,用尽力气呼喊同伴的名字。可大海回答她的,却是一阵呼啸的回音。

晴川头上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周围一切都变成蓝色。

这时候,天空仿佛在脚底,所有东西倒了个个儿。眼前许多光斑不住旋转、拉长,成了一道道掠过的流星。无数泡沫散开,仿佛烟花。耳边水声隆隆做响,身上遍体冰寒。光线由明转暗,海水由蓝转黑。许多游动的鱼儿擦身而过。他睁大双眼,身边一条泛磷光的鱼尾轻轻摆动。

魔术师十指如钩,紧抓他的胳膊。两人仿佛离弦之箭,潜入黑洞洞的海谷。不知那人使了什么法术,一层气泡裹住两人身躯。晴川用力抬起脖颈,周遭全是未曾见过的奇景。礁石自两边耸起,茂密的海藻遮覆其上。更别提艳丽的珊瑚树,张牙舞爪的海葵,和听都没有听说过的**。沉船残骸垒在暗礁上,支离破碎。海蛇自洞穴中探出头颅。

两块石头夹缝中,有道柔和的弧光,光芒掩映下,原来是一处洞穴。魔术师放慢速度,穿越光幕,轻轻巧巧落在洞中。晴川给他丢到角落。他好容易才回过神。这洞窟温暖潮湿,海水在洞外却不涌入。晴川爬起身走到洞口。他手指一碰,就碰到海水。这里就像被法术劈出来的空间,但是只要走出大门,就会被活活淹死。

人鱼双手抱胸,说道:“我本来看中的是女孩,她资质不错。可惜那丫头被你给放跑了,只好让你来做我徒弟。”

晴川握紧双拳,愤然道:“我不做你徒弟。”

魔术师抽出匕首,斩钉截铁说道:“这也好办,等杀了你,我有的是时间去收拾你的小情人。”

看他不说话,魔术师又道,“要么死,要么认命,自己选一样吧。”

魔术师其实是名巫师,叫做白角,头上确实有一截短短的角。他独自一个人住,洞窟十分宽敞。岩礁上则布满会尖叫的海星。数条电鳗犹如看门狗,不论有谁想进来,都会触动这些机关。晴川虽然聪明,可在这种情况下,完全一筹莫展。即便他能打倒巫师,也休想穿过数里深的海水回到陆地。白角似乎猜中他心事,所以对他并不担心。

他对晴川说道:“离开这里的方法只有我知道。要不要跟我学,随你的便。”

随便的意思就是:任你爱听也好,不爱听也好,都是我说了算。

起初,白角并不教他什么,只是吩咐他打扫房间。这些活叫一个孩子干未免强人所难。由于洞窟长满苔藓,又湿又滑,晴川总是摔得鼻青脸肿。他摔一次跟头,就会吃一顿鞭子。这个老师下手可不留情面。假如喊痛,反而揍得更狠。后来,他知道喊也白喊,索性不喊。随着时间推移,晴川挨打的次数慢慢变少。但白角仍然不拿正眼瞧他一瞧。

住在海底和住在陆地上大不一样。地面上有日月交替,深海之中则全凭感官判断时间。汐族不以昼夜为一日,因而这里永远仿佛极夜一般,没有自然光。开始时,晴川用小刀在墙上刻下刮痕。后来,随着时间推移,连他自己都数不清究竟过去多长时间。墙上的刮痕再也不起任何作用。他只知道,自己长得更高,胳膊变得更有力气,不必蹬三张板凳也能够得着天花板。他的身手十分灵活,除了清理海藻,还要做许多繁重的工作。但不论白角每次吩咐多少事,他都能应付自如。

从那之后,巫师就不再责打他。白角并不限制他的自由,他可以在洞穴中任意来去。其实住在这里有吃有睡,比起从前风餐露宿,四处流浪的日子要好过得多。晴川忍不住想:再没有野狗会来夺食,也不会在偷东西后被人追,更不会有冻死在路边的危险。

只是他觉得很寂寞。

如非必要,白角绝不同他说话。巫师下令时只用一个手势,或使个眼色就行。他的家里从不会来客人。他隔三差五就会出趟远门。剩下晴川一个人,实在闷得慌,只能同鱼说话。鱼是从来不会回答任何问题的。

当他看着如同天幕一般的海洋时,会想念琥珀。不过琥珀的样子一定在改变。她大概长高了吧?长得更结实了吧?不再是从前那个瘦骨伶仃的模样了。

晴川忍不住想:琥珀在有空闲的时候,会不会偶尔也想想他呢?

其实,跟随白角的时间越长,对汐族的了解就越多。人鱼们是群居生物,在海底有自己的城市。城市环绕海床上长年活动的火山。地火产生热量,热量则产生能量,这些能量孕育出无数生命。汐族酷爱温暖的海水,因此在火山周围建立巍峨的城池。可惜,这些都只能在巫师书中看到,如同浮光掠影。晴川从没亲眼见过。因为巫师住得太荒僻。别说城池,就连除他之外的第二尾人鱼,都未曾出现。

想到这里,晴川不由产生怀疑。白角究竟是做的什么营生呢?巫师嘛,一向都奇货可居。巫术深奥难懂,肯学的人本来就少。晴川不知道汐族里的巫师地位如何。不过会巫术的人类常被有钱人聘用。他们被待若上宾,还会调制昂贵的春药。这年头,上等春药卖得可比金子还要贵。

没过多久,晴川就找到答案。巫师不卖春药,他卖人头。

有天晴川刚睡下,白角便回来了。他忙从海草中钻出,正好同巫师打个照面。白角神色疲惫,眼窝深陷,将怀中的包裹朝他一掷,说道:“打开瞧瞧。”

巫师的包裹从不叫人碰,这次却丢到他手中。晴川心中好生奇怪,将布包拆开一瞧,只觉头皮发麻。一颗男人脑袋骨碌碌掉出来。

他倒抽一口凉气,说道:“这个是……”

白角一哂,将首级拾起,“他还没死,我只是把脑袋拿过来。不过,过了三天不还回去,他就性命难保。”

“干嘛给我看这个?”

巫师回答:“我在想,是时候该教你些入门的法术。”

白角轻轻揪住那人双耳,搁在石台上。这男人长方脸,下巴蓄须,脸色有点泛白。他脖子没有血液涌出,双目微合,倒像睡着一般,细听时还有点打呼。巫师将脑袋用丝线吊住,指示徒弟从贝壳中取出药材丢入锅内。不过片刻,锅里煮出白汤,晾干成了乳黄色药膏。晴川一面调药,一面用贝壳磨薄的刀片往脖子上抹。

说这人死了吧,喉结却分明还在动。说这人活着吧,皮肤上却又是死白的色泽。晴川忍不住一阵阵恶心。他正思忖,手下不由得一滑,汤锅给撞飞出去。白角大吃一惊,眼前人影一闪。只见晴川耸身窜出,险险将锅接住,可惜药膏已倾出半锅,泼洒在地。

巫师盛怒之下,一拳挥去,喝道:“笨蛋!”

晴川给他骂惯了,倒不以为意。他将锅平端,放回架上,幸好那人仍旧沉睡未醒。白角瞪了徒弟一眼,觉得他到底不是当巫师的料。不过方才跃出时,身手倒是少见的灵敏。他将徒弟拎到身畔,仔细瞧看他的手指。晴川十指瘦长,手腕灵活,但个头却并不太高。白角顺手操起一个玻璃杯,朝墙上砸去。晴川脑子还没反应,身躯已经抢上,竟将杯子稳稳接住。巫师不禁错愕,没料到这小子身手居然如此好。

白角叹口气,摇头说道:“你不适合学巫术,明天我给你另找一个老师。”

晴川身上用法术盖了一层气泡。他头回走出地穴,难免贪看风景。海底沙床柔软,像踩在褥子上一般。他的眼睛已经适应黑暗,能在黯淡的光芒中视物。这里荒野茫茫,遵照白角嘱咐走出许久,才隐隐看到一头扎在崖下的船骸。

他将生肉赏给两条看门虎鲨,径自踏上甲板。这艘沉船锈迹斑斑,看上去已在此躺了许多年。它身上布满张牙舞爪的海葵,色彩斑斓。晴川跳几步,闪到舱前。他先朝窗户中向内窥看几眼,什么都没发现,于是这才抬手敲门。

他敲三下,停一会儿,再敲三下,结果没人搭理。

莫非白角弄错了地址?他刚转过身,背后铁门却开了。

一具骷髅探出头来。

这骷髅满头银发,身披铠甲,神威凛凛。原本该是眼睛的黑洞中,喷出两团磷火。他打量晴川几眼,仿佛笑了笑。晴川脊背发凉,不禁倒退两步。难道这就是白角所说的海盗王浪翻天?

晴川吸口气,只好说道:“我……我敲错门了。”

骷髅听罢,笑得似乎更开心。他举起指骨勾了勾,示意进来说话。晴川二话不说,转身就跑,没跑两步,脖领子便被攥住,拖进船舱之中。

从富豪显贵到平头百姓,谁都害怕汐族巫师白角。他专干偷别人脑袋的缺德勾当。谁家有人丢了脑袋不着急?这可不比猫猫狗狗,不见了再买一条。头不见了,绝不是闹着玩的。

有人说他是团烟雾,能轻易穿过锁孔,神不知鬼不觉进到屋内。有人说他是片影子,混在人类影子里,谁也不会发觉。有人说,他像变色龙一样能任意改变色彩,趴在树上就是片叶子,蹲在地上就是块石头。这些谣言越传越离奇,越说越绘声绘色,搞得大家人心惶惶。

话说:盗亦有道。巫师虽然可恶,不过他有自己的原则。只要如数交钱,他就会把头颅按时交还。而且,他不会偷窃同一个人脑袋两次。不管怎么说,要潜入已有戒备的地方,总要冒双重风险,并不划算。

白角的确是个厉害的巫师。他行动前会再三计算得失,反复思考,直到每个步骤都确凿无疑。晴川从没见过他干任何没把握的事。落在他手中的脑袋,除了老老实实付赎金,别无他法可想。

但白角也有自己的秘密和弱点。

海底看不到月亮,到涨潮时,海水便起波动。每逢临近月圆之夜,巫师就狂躁不安,神情格外阴沉。这天,他忽对晴川说道:“等会儿我要睡觉。你守住洞口,不要放人进来,别来吵我!”

语毕,巫师走入自己房内,自内反锁。晴川心中诧异,不明究里。

过得片刻,房中猛然传来一声低吼,听上去叫人毛骨悚然。他从椅子上跃起,窜到门边。白角早在洞口放了法术,根本进不去。接着,又是几声喊叫,石缝中透出几点明光。晴川屏住呼吸,自门缝朝内张望。只见白角面容大变,他头上短角长如匕首,仿佛就要破颅而出。巫师倚着石壁,身上净是鲜血。他伸手捂住胸口,似乎痛楚难当。

晴川听得一阵怪响,根根骨刺自他手臂、肩胛、脊梁上突出。白角一声长啸,宛如狼嗥,无比凄厉。他身躯颤抖,双目中流出两行蓝血,那些骨刺透肤穿出,化做支支短矛,一齐扎向巫师。白角身上的刺青不能流转,像被魇住似的,一动不动。长长短短的骨矛在他肋下连插数次,眼看白角一头栽倒。那些骨头“嘭”一声轻响,化做白烟,消散无形。满屋都是焦糊的味道。

晴川见他重伤,忙乱之下向门上撞去,哪知却被咒语弹开。原来,白角为防有人偷袭,早已将门封死。别说是他,便是更厉害的巫师,也进不来。

那巫师俯伏在地,呼吸一下弱似一下。他勉强抬起头,望向墙上悬挂的一副画。这画也真是古怪,却是一个长头发姑娘的背影。

白角冲背影呼道,“你……还不出来?”

只见,她头发变长,垂坠下来,顿时银光闪闪。画上的人居然慢慢转过身,自墙上跃出,跳落在地。她全身上下不着寸缕,只用长发裹住身躯,脚下一条鱼尾。这女孩子脸蛋很小,蛮腰一握,两只湖蓝的眼睛溜了几溜。

她嫣然一笑,喊了声:“干爹,好久不见,别来无恙?”

巫师睡在地上,身躯无法动弹,这么狼狈的情形,更谈不上什么无恙不无恙。他狠狠瞪那姑娘一眼,说道:“少废话,快动手!”

她也不生气,屈膝坐到白角身边,双手平举,姿态曼妙已极。晴川见她双目微合,口内吐出一颗鸽蛋大小的珠子。这珠子光芒柔和,照在巫师身上,伤口便不再淌血。白角吐口气,十分疲惫,没多大功夫就昏睡过去。

那姑娘收回珠子,将他扶回床上,转身朝挂画走去。晴川忽然喊道:“等一等!”

她一怔,笑吟吟朝这边瞥来。门锁喀嚓跳开,她说道:“我知道你,是他新收的徒弟。”

晴川指指白角,皱眉问道:“刚才怎么回事?那是魔法,还是诅咒?”

人鱼耸耸肩,说道:“是咒术。从前有个仇家,在他身上施咒,每到月圆就会发作一次。每次发作,都是这个样子。骨头因为在身上附着太长时间,所以头上开始长角。他的名号就是这么来的。”

晴川听到此处,不由对白角生出几分同情。

那姑娘说道:“你好好看着他,隔半天为他上一次药,三天以后就能痊愈。”

话音未落,银光一闪,回头看时,只剩墙上的画,人却不见了。他走近画框,上面落款处写着一个名字:雪舞。

日近凛冬,群鱼洄游,时逢枯水。汐族性喜暖不喜冷,纷纷潜入水内。然而随着海产减少,渔民为求生计,滥捕成风。又有许多流民,抢夺贩珍珠的人鱼商人。一时之间,颇不太平。村人本就为“盗头”的事怀有不满,又因捉不到元凶而群情激奋。这下犹如火上浇油,两边屡起冲突。他们在村外用原木驻起长栏做防。又在环礁上挂起钩网,捕捉人鱼,对往来旅客严加盘查。昔日曾遭**的商贩更是结为同盟,到处悬赏缉拿偷人头的凶手。

刺客晴川自出师之后,帮白角做成不少生意。不过最近风声太紧,他不便在村中露面,只好绕个大圈,穿过树林朝海边行去。这片林海十分茂盛,远处群山绵延。出林向东,就是大片坟场。

看看天色尚早,这条路上连一个行人都没有。他解下行囊,找个大树桩,将包脑袋的包裹放在手边,胳膊下枕住匕首,没多大功夫,便睡过去。这一觉直睡到夕阳西下。刺客打个呵欠,坐起身,顺手一摸。包裹不见了!

他心中发凉,四下寻找,东西全无踪影。怪的是,地下连个脚印都没有。晴川暗暗纳闷,如果小偷偷走,没道理走到身边自己还没觉察。方圆百尺之内,即便飞鸟落枝都逃不过他的耳朵。

会是什么人干的呢?

这片森林从来未曾听说有强盗出没。况且,就算是强盗,那也是明火执仗,不至于偷偷摸摸。倒是关于鬼魂僵尸的谣言,一度传得沸沸扬扬。据闻,林子东边的乱坟岗,常有尸体被抛丢在外。那里野狼都不光顾。等到夜幕降临,僵尸与游魂便四出作祟。

刺客沉吟半晌,转头出林,折返向东。路旁景色越走越是凄迷,周遭荒凉,渺无人迹。

天色渐晚,坟场上绿色磷火闪烁不定。晴川找个坟坑一蹲,伏低身躯。远远瞧来,已与断碑融在一起。弦月泛出血光,挂在树梢。树影狰狞摇曳,张牙舞爪。霜露降下,令人遍体生寒。算一算,游魂与僵尸,这时候也该出来晃荡了。

他侧耳倾听,隐有棺材盖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。一人推开柩盖,直起身。这人左右望了望,忽然问道:“喂,兄弟们都还在么?”

对面另一个人,粗着嗓门答道:“大伙儿全没起床,你吵什么?”

这边的僵尸挠挠头,歉声说道,“一想到今天是大日子,我这几天就没睡好。”

他们两人一开腔,其他尸骨也纷纷跃出墓穴。晴川看他们,衣衫破烂,脚瘸膊歪,身上几乎只剩副骨架。这些僵尸,身躯笼了层柔和的光芒,像是灵魂不肯离开尸体。他们或抱或背,都携着许多东西,聚到一起,你言我语,喋喋不休。

其中,个头最大的那个伸出胳膊,扬声说道:“你们小点声,都懂不懂礼貌?”

众人顿时放低嗓门。他又吩咐:“大家把礼物放下。等会儿叫到谁的名字,谁再上来。都有机会,不准争抢!”

他好像在同伴中挺有威望。大家听了他的话,纷纷将东西放下,堆到空地上。晴川定睛看时,发现自己装人头的包裹亦在其中。僵尸们匍匐在地,为首那个又威吓几句,这才从身上摸出小纸包,拿磷火点燃。青烟冉冉上升,烟雾中银光点点。眨眼之间,烟柱化做人形。死人见到她,诚惶诚恐。黑暗中传来几下拨琴声,十分悦耳。她背对月亮,一时看不清样貌。

僵尸头领恭恭敬敬说道,“您要的东西,都在这里。”

“拿来我瞧瞧。”

晴川听到这声音,不禁一怔。这不就是给白角治伤的女孩子吗?

那姑娘悠然自得坐在棺材上,手**一把骨白的琴。她时而在弦上弹出数个音符。琴声忽高忽低,忽而悠扬婉转,忽而低沉冷峻。死人一听到这声音,便如痴如狂,不能自已。

头目手中有份名册,点到谁的名字,谁就上前,打开自己的包裹。那些包裹里稀奇古怪,什么事物都有。既有珍珠翡翠,也有金银珠宝。然而,更多的却是骨头。各式各样,大大小小,长长短短的骨头。这些骨头大多新鲜,显是从刚死不久的人身上扒下来的。她看到珠宝无动于衷,瞧见死人骨头反而很开心。

晴川默不作声,真是越看越奇。只见,她在骨堆中翻检,挑出几块中意的。被选中的僵尸欣喜若狂,没被选中的垂头丧气。

等所有人的名字都一一点到后,首领合起名册,小心翼翼说道:“这些礼物,您还满意吗?”

她摇头说道:“不满意,这些东西不值得我为你们弹琴。要想赎回自己的灵魂,就去找些更有趣的玩意来。”

僵尸首领没想到她会这么说,忍不住大怒,“为了搜罗这些东西,我的兄弟们到处烧杀抢掠,好不容易才筹到这么多。你知道这些新鲜骨头,弄到手要费多大周章,要死多少人吗?”

她嘻嘻一笑,说道:“跟我没关系。我只要能修好这把琴,其他的管不了。”

说完,她转身要走,僵尸忙闪过挡住。见用强不行,他躬身行了个礼,又说道:“您稍等一等,您忘了,我的礼物还没有呈上呢。”

他打个响指,四名僵尸抬出一个布口袋。这口袋比其他人的要大几倍,分量很重。里边不知装的什么,时而动弹一下。她不禁奇怪,侧头问道:“是活的?”

头领点点头,吩咐手下打开袋口。人鱼向袋子里张望,猛地一道金光疾射。她肩头剧痛,早已中箭,不禁踉跄几步,跌倒在地。这下子,情势突变,众人都是愕在原地,不知所措。

人鱼少女咬着牙,盯住头领,颤声说道:“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份胆量。”

他咧嘴一笑,“要是逼急了,就连僵尸也会咬人。何况死人们为得安息,可是什么手段都肯用的。”

“我倒没想到,羽芒会跟僵尸狼狈为奸。”

“活着的时候当然不会,死了以后就不好说了。”

话音未落,一具骨骸从口袋中钻出。这骨头纤细高挑,即便已经死了,仍是与众不同。他披挂甲衣,背后一把长弓,挺挺胸膛,抽出腰上宝剑,朝人鱼走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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